二校:2021/06/05;13:15 最後修訂:2021/06/05;19:49
商君者,衛之諸庶孽公子也,名鞅,姓公孫氏,其祖本姬姓也。鞅少好刑名之學,事魏相公叔痤為中庶子;公叔痤知其賢(未及進),會痤病,魏惠王親往問病曰:「公叔病,如有不可諱,將奈社稷何?」公叔曰:「痤之中庶子公孫鞅,年雖少,有奇才,願王舉國而聽之!」王默然。王且去,痤摒人言曰:「王即不聽用鞅,必殺之,無令出境!」王許諾而去。公叔痤召鞅謝曰:「今者王問可以為相者,我言汝,王色不許我;我方先君後臣,因謂王即弗用鞅,當殺之。王許我。汝可疾去矣,且見擒。」鞅曰:「彼王不能用君之言任臣,又安能用君之言殺臣乎?」卒不去。惠王既去,而謂左右曰:「悲夫!公叔病甚-欲令寡人以國聽公孫鞅也!豈不悖哉?」
公叔既死,公孫鞅聞秦孝公下令國中求賢者,將修穆公之業,東復侵地,乃遂西入秦,因孝公寵臣景監以求見孝公。
孝公既見衛鞅,語事良久,孝公時時睡,弗聽。罷而孝公怒景監曰:「子之客,妄人耳!安足用耶?」景監以讓衛鞅。衛鞅曰:「吾說公以帝道,其志不開悟矣。」後五日,復求見鞅。鞅復見孝公,益愈,然而未中旨。罷而孝公復讓景監,景監亦讓鞅。鞅曰:「吾說公以王道而未入也。請復見鞅。」
鞅復見孝公,孝公善之而未用也。罷而去。孝公謂景監曰:「汝客善,可與語矣。」鞅曰:「吾說公以霸道,其意欲用之矣。誠復見我,我知之矣。」衛鞅復見孝公。公與語,不自知膝之前於席也。語數日不厭。景監曰:「子何以中吾君?吾君之歡甚也。」鞅曰:
「吾說君以帝王之道比三代,而君曰:『久遠,吾不能待。且賢君者,各及其身顯名天下,安能悒悒待數十百年以成帝王乎?』故吾
以強國之術說君,君大悅之耳;然亦難以比德於殷周矣!」
孝公既用衛鞅(欲變法),恐天下議己。衛鞅曰:
「臣聞之:『疑行無名,疑事無功。』君既定變法之慮,殆無顧天下之議之也!且夫有高人之行者,固見非於世;有獨知之慮者,必
見謷於民。語曰:『愚者闇於成事,智者見於未萌;民不可與慮始,而可與樂成。』郭偃之法曰:『論至德者,不和於俗;成大功者,不
謀於眾。』法者,所以愛民也;禮者,所以便事也。是以聖人苟可以強國,不法其故;苟可以利民,不循其禮。」孝公曰善!
甘龍曰:「不然。臣聞之:『聖人不易民而教,智者不變法而治。』因民而教者,不勞而功成;據法而治者,吏習而民安。」
「今若變法,不循秦國之故,更禮以教民,臣恐天下之議君,願熟察之。」
衛鞅曰:「子之所言,世俗之言也。夫常人安於故習,學者溺於所聞。此兩者所以居官守法可也,非所與論於法之外也。」
「三代不同禮而王,五霸不同法而霸。故智者作法,而愚者制焉;賢者更禮,而不肖者拘焉!」
「拘禮之人,不足與言事;制法之人,不足與論變。君無疑矣!」
杜摯曰:「臣聞之:『利不百,不變法;功不十,不易器。』法古無過,循禮無邪。君其圖之。」
衛鞅曰:「前世不同教,何古之法?帝王不相復,何禮之循?伏羲神農,教而不誅;黃帝堯舜,誅而不怒。」
「及至文武,各當時而立法,因事而制禮。禮法以時而定,制令各順其宜,兵甲器備,各便其用。」
「臣故曰:『治世不一道,便國不必法古。』故湯武之王也,不循古而興;殷夏之滅也,不易禮而亡。」
「然則反古者未可非,而循禮者未足多。君無疑矣!」
孝公曰:「善!吾聞窮巷多怪,曲學多辨。愚者之笑,智者哀焉;狂夫之樂,賢者憂焉。拘世以議,寡人不之疑矣!」於是以衛鞅為左庶長,卒定變法之令。
# 令民為什伍,而相牧司連坐;
# 不告姦者腰斬,告姦者與斬敵首同賞,匿姦者與降敵同罰;
# 民有二男以上不分異者,倍其賦;
# 有軍功者,各以率受上爵;為私鬥者,各以輕重被刑大小;
# 戮力本業、耕織致粟帛多者,復其身;事末利及怠而貧者,舉以為收奴;
# 宗室非有軍功論,不得為屬籍;
# 明尊卑爵秩等級,各以差次名田宅,臣妾衣服以家次;有功者顯榮,無功者雖富無所芬華。
令既具未布,恐民之不信己,乃立三丈之木於國都市南門,募民「有能徙置北門者,予十金。」民怪之,莫敢徙。復曰「能徙者,予五十金!」有一人徙之,輒予五十金以明不欺-卒下令。
令行於民期年,國都之秦民初言令之不便者以千數,嗣後太子犯法;衛鞅曰:「法之不行,自上犯之。」將法太子。太子君嗣也,不可施刑;刑其傅公子虔,黥其師公孫賈。明日,秦人皆趨令。行之十年,秦民大悅-道不拾遺,山無盜賊,家給人足。民勇於公戰,怯於私鬥,鄉邑大治。秦民初言令不便者有來言令便者,衛鞅曰:「此皆亂化之民也!」盡遷之於邊城,其後民莫敢議令。
於是以鞅為大良造。將兵圍魏固陽(降之)。居三年,作為咸陽,築冀闕宮廷,秦自雍徙都之。而令民父子兄弟同室內息者為禁。而集小鄉邑聚為縣(置令丞),凡三十一縣。為田開阡陌封疆,而賦稅平。平斗甬,權衡丈尺。行之四年,公子虔復犯約(劓之)。居五年,秦人富強,天子致胙於孝公,諸侯畢賀。
其明年,齊敗魏兵於馬陵,虜其太子申,殺將軍龐涓。其明年,衛鞅說孝公曰:
「秦之與魏,譬若人之有腹心疾-非魏併秦,即秦併魏!何者?魏居嶺阨之西(都安邑),與秦界河而獨擅山東之利;利則西侵秦,
病則東收地。今以君之賢聖,國賴以盛。而魏往年大破於齊,諸侯叛之,可因此時伐魏。魏不支秦,必東徙;東徙,秦據河山之固,東嚮
以制諸侯,此帝王之業也。」
孝公以為然,使衛鞅將而伐魏。魏使公子卬將而擊之。軍既相拒,衛鞅遺魏將公子卬書曰:
「吾始與公子歡,今俱為兩國將,不忍相攻,可與公子面相見(盟),樂飲而罷兵,以安秦魏。」
魏公子卬以為然。會盟已,飲,而衛鞅伏甲士而襲虜魏公子卬,因攻其軍,盡破之以歸秦。魏惠王兵數破於齊秦,國內空,日以削,恐,乃使使割河西之地獻於秦以和。而魏遂去安邑,徙都大梁。梁惠王曰:「寡人恨不用公叔痤之言也!」衛鞅既破魏還,秦封之於、商十五邑,號為商君。
商君相秦十年,宗室貴戚多怨望者。趙良見商君。
商君曰:「鞅之得見也,從孟蘭皋,今鞅請得交,可乎?」
趙良曰:「僕弗敢願也。孔丘有言曰:『推賢而戴者進,聚不肖而王者退。』僕不肖,故不敢受命。」
「僕聞之曰:『非其位而居之曰貪位,非其名而有之曰貪名。』僕聽君之義,則恐僕貪位貪名也。故不敢聞命。」
商君曰:「子不悅吾治秦歟?」
趙良曰:「外聽之謂聰,內視之謂明,自勝之謂強。虞舜有言曰:『自卑也尚矣。』君不若道虞舜之道,無為問僕矣。」
商君曰:「始秦戎狄之教:父子無別,同室而居。今我更制其教而為其男女之別,大築冀闕,營如魯衛矣。子觀我治秦也孰與五羖大夫賢?」
趙良曰:「千羊之皮,不如一狐之腋;千人之諾諾,不如一士之諤諤。」
「武王諤諤以昌,殷紂默默以亡;君若不非武王乎,則僕請終日正言而無誅,可乎?」
商君曰:「語有之矣:貌言華也,至言實也,苦言藥也,甘言疾也。夫子果肯終日正言,鞅之藥也!鞅將事子,子又何辭焉?」
趙良曰:「夫五羖大夫,虞之大夫也。聞秦穆公之賢而願望見,行而無資,自粥於秦客,被褐食牛。期年,穆公知之,舉之牛口之下,而加之
百姓之上,秦國莫敢望焉。」
「相秦二十年而東伐鄭,三置晉國之君、一救楚國之禍。發教封內而巴人致貢,施德諸侯而八戎來服;由余聞之,扣關請見。」
「五羖大夫之相秦也:勞不坐乘,暑不張蓋,行於國中,不從車乘,不操干戈,功名藏於府庫,德行施於後世。」
「五羖大夫死:秦國男女流涕,童子不歌謠,舂者不相杵-此五羖大夫之德也。」
「今君之見秦王也,因嬖人景監以為主,非所以為名也;相秦不以百姓為事,而大築冀闕,非所以為功也。」
「刑太子之師傅,殘傷民以峻刑,是積怨蓄禍也!教之化民也深於命,民之效上也捷於令;今君又左建外易,非所以為教也。」
「君又南面而稱寡人,日繩秦之貴公子。詩曰:『相鼠有體,人而無禮;人而無禮,何不遄死。』以詩觀之,非所以為壽也。」
「公子虔杜門不出已八年矣,君又殺祝懽而黥公孫賈。詩曰:『得人者興,失人者崩。』此數事者,非所以得人也。」
「君之出也,後車十數,從車載甲,多力而駢脅者,為驂乘;持矛而操闟戟者,旁車而趨-此一物不具,君固不出。」
「書曰:『恃德者昌,恃力者亡。』君之危若朝露,尚將欲延年益壽乎?」
「則何不歸十五都,灌園於鄙,勸秦王顯巖穴之士,養老存孤,敬父兄,序有功,尊有德,可以稍安。」
「君尚將貪商於之富,寵秦國之教,蓄百姓之怨,秦王一旦捐賓客而不立朝,秦國之所以收君者,豈其微哉?亡可翹足而待!」
商君弗從。後五月而秦孝公卒(太子立),公子虔之徒告商君欲反-發吏捕商君。
商君亡至關下,欲宿客舍;舍人不知其是商君,曰:「商君之法:舍人無驗者坐之!」商君喟然歎曰:「嗟夫!為法之敝一至此哉!」去之魏,魏人怨其欺公子卬而破魏師,弗受;商君欲之他國,魏人曰:「商君,秦之賊;秦強而賊入魏(弗歸),不可!」遂納秦。商君既復入秦,走商邑,與其徒屬發邑兵北出擊鄭。秦發兵攻商君,殺之於鄭澠池。秦惠王車裂商君以徇,曰:「莫如商鞅反者!」遂滅商君之家。
太史公曰:商君:其天性刻薄人也。跡其欲干孝公以帝王術,挾持浮說,非其實矣。且所因由嬖臣,及得用,刑公子虔,欺魏將卬,不師趙良之言,亦足發明商君之少恩矣。余嘗讀商君開塞耕戰書,與其人行事相類。卒受惡名於秦,有以也夫!
商君者,衛之諸庶孽公子也,名鞅,姓公孫氏,其祖本姬姓也。鞅少好刑名之學,事魏相公叔痤為中庶子;公叔痤知其賢(未及進),會痤病,魏惠王親往問病曰:「公叔病,如有不可諱,將奈社稷何?」公叔曰:「痤之中庶子公孫鞅,年雖少,有奇才,願王舉國而聽之!」王默然。王且去,痤摒人言曰:「王即不聽用鞅,必殺之,無令出境!」王許諾而去。公叔痤召鞅謝曰:「今者王問可以為相者,我言汝,王色不許我;我方先君後臣,因謂王即弗用鞅,當殺之。王許我。汝可疾去矣,且見擒。」鞅曰:「彼王不能用君之言任臣,又安能用君之言殺臣乎?」卒不去。惠王既去,而謂左右曰:「悲夫!公叔病甚-欲令寡人以國聽公孫鞅也!豈不悖哉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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商君者,衞之諸庶孼公子也,名鞅,姓公孫氏,其祖本姬姓也。鞅少好刑名之學,事魏相公叔座為中庶子。公叔座知其賢,未及進。會座病,魏惠王親往問病,曰:「公叔病有如不可諱,將柰社稷何?」公叔曰:「座之中庶子公孫鞅,年雖少,有奇才,願王舉國而聽之。」王嘿然。王且去,座屏人言曰:「王即不聽用鞅,必殺之,無令出境。」王許諾而去。公叔座召鞅謝曰:「今者王問可以為相者,我言若,王色不許我。我方先君後臣,因謂王卽弗用鞅,當殺之。王許我。汝可疾去矣,且見禽。」鞅曰:「彼王不能用君之言任臣,又安能用君之言殺臣乎?」卒不去。惠王既去,而謂左右曰:「公叔病甚,悲乎,欲令寡人以國聽公孫鞅也,豈不悖哉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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史記原文:會座病,魏惠王親往問病,曰:「公叔病 有如不可諱,將柰社稷何?」公叔曰:「座之中庶子公孫鞅,年雖少........
拙者改為:會痤病,魏惠王親往問病 曰:「公叔病,如有不可諱,將奈社稷何?」公叔曰:「痤之中庶子公孫鞅,年雖少...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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史記原文:惠王既去,而謂左右曰:「公叔病甚,悲乎,欲令寡人以國聽公孫鞅也,豈不悖哉!」
拙者改為:惠王既去,而謂左右曰:「悲夫!公叔病甚-欲令寡人以國聽公孫鞅也!豈不悖哉?」
公叔既死,公孫鞅聞秦孝公下令國中求賢者,將修穆公之業,東復侵地,乃遂西入秦,因孝公寵臣景監以求見孝公。
孝公既見衛鞅,語事良久,孝公時時睡,弗聽。罷而孝公怒景監曰:「子之客,妄人耳!安足用耶?」景監以讓衛鞅。衛鞅曰:「吾說公以帝道,其志不開悟矣。」後五日,復求見鞅。鞅復見孝公,益愈,然而未中旨。罷而孝公復讓景監,景監亦讓鞅。鞅曰:「吾說公以王道而未入也。請復見鞅。」
鞅復見孝公,孝公善之而未用也。罷而去。孝公謂景監曰:「汝客善,可與語矣。」鞅曰:「吾說公以霸道,其意欲用之矣。誠復見我,我知之矣。」衛鞅復見孝公。公與語,不自知膝之前於席也。語數日不厭。景監曰:「子何以中吾君?吾君之歡甚也。」鞅曰:
「吾說君以帝王之道比三代,而君曰:『久遠,吾不能待。且賢君者,各及其身顯名天下,安能悒悒待數十百年以成帝王乎?』故吾
以強國之術說君,君大悅之耳;然亦難以比德於殷周矣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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公叔既死,公孫鞅聞秦孝公下令國中求賢者,將修繆公之業,東復侵地,迺遂西入秦,因孝公寵臣景監以求見孝公。孝公既見衞鞅,語事良久,孝公時時睡,弗聽。罷而孝公怒景監曰:「子之客妄人耳,安足用邪!」景監以讓衞鞅。衞鞅曰:「吾說公以帝道,其志不開悟矣。」後五日,復求見鞅。鞅復見孝公,益愈,然而未中旨。罷而孝公復讓景監,景監亦讓鞅。鞅曰:「吾說公以王道而未入也。請復見鞅。」鞅復見孝公,孝公善之而未用也。罷而去。孝公謂景監曰:「汝客善,可與語矣。」鞅曰:「吾說公以霸道,其意欲用之矣。誠復見我,我知之矣。」衞鞅復見孝公。公與語,不自知厀之前於席也。語數日不厭。景監曰:「子何以中吾君?吾君之驩甚也。」鞅曰:「吾說君以帝王之道比三代,而君曰:『久遠,吾不能待。且賢君者,各及其身顯名天下,安能邑邑待數十百年以成帝王乎?』故吾以彊國之術說君,君大說之耳。然亦難以比德於殷周矣。」
孝公既用衛鞅(欲變法),恐天下議己。衛鞅曰:
「臣聞之:『疑行無名,疑事無功。』君既定變法之慮,殆無顧天下之議之也!且夫有高人之行者,固見非於世;有獨知之慮者,必
見謷於民。語曰:『愚者闇於成事,智者見於未萌;民不可與慮始,而可與樂成。』郭偃之法曰:『論至德者,不和於俗;成大功者,不
謀於眾。』法者,所以愛民也;禮者,所以便事也。是以聖人苟可以強國,不法其故;苟可以利民,不循其禮。」孝公曰善!
甘龍曰:「不然。臣聞之:『聖人不易民而教,智者不變法而治。』因民而教者,不勞而功成;據法而治者,吏習而民安。」
「今若變法,不循秦國之故,更禮以教民,臣恐天下之議君,願熟察之。」
衛鞅曰:「子之所言,世俗之言也。夫常人安於故習,學者溺於所聞。此兩者所以居官守法可也,非所與論於法之外也。」
「三代不同禮而王,五霸不同法而霸。故智者作法,而愚者制焉;賢者更禮,而不肖者拘焉!」
「拘禮之人,不足與言事;制法之人,不足與論變。君無疑矣!」
杜摯曰:「臣聞之:『利不百,不變法;功不十,不易器。』法古無過,循禮無邪。君其圖之。」
衛鞅曰:「前世不同教,何古之法?帝王不相復,何禮之循?伏羲神農,教而不誅;黃帝堯舜,誅而不怒。」
「及至文武,各當時而立法,因事而制禮。禮法以時而定,制令各順其宜,兵甲器備,各便其用。」
「臣故曰:『治世不一道,便國不必法古。』故湯武之王也,不循古而興;殷夏之滅也,不易禮而亡。」
「然則反古者未可非,而循禮者未足多。君無疑矣!」
孝公曰:「善!吾聞窮巷多怪,曲學多辨。愚者之笑,智者哀焉;狂夫之樂,賢者憂焉。拘世以議,寡人不之疑矣!」於是以衛鞅為左庶長,卒定變法之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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孝公既用衞鞅,鞅欲變法,恐天下議己。衞鞅曰:「疑行無名,疑事無功。且夫有高人之行者,固見非於世;有獨知之慮者,必見敖於民。愚者闇於成事,知者見於未萌。民不可與慮始而可與樂成。論至德者不和於俗,成大功者不謀於衆。是以聖人苟可以彊國,不法其故;苟可以利民,不循其禮。」孝公曰:「善。」甘龍曰:「不然。聖人不易民而教,知者不變法而治。因民而教,不勞而成功;緣法而治者,吏習而民安之。」衞鞅曰:「龍之所言,世俗之言也。常人安於故俗,學者溺於所聞。以此兩者居官守法可也,非所與論於法之外也。三代不同禮而王,五伯不同法而霸。智者作法,愚者制焉;賢者更禮,不肖者拘焉。」杜摯曰:「利不百,不變法;功不十,不易器。法古無過,循禮無邪。」衞鞅曰:「治世不一道,便國不法古。故湯武不循古而王,夏殷不易禮而亡。反古者不可非,而循禮者不足多。」孝公曰:「善。」以衞鞅為左庶長,卒定變法之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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商君書/更法第一
孝公平畫,公孫鞅、甘龍、杜摯三大夫御於君,慮世事之變,討正法之本,求使民之道。
君曰:「代立不忘社稷,君之道也;錯法務明主長,臣之行也。今吾欲變法以治,更禮以教百姓,恐天下之議我也。」
公孫鞅曰:「臣聞之,『疑行無成,疑事無功,』君亟定變法之慮,殆無顧天下之議之也。且夫有高人之行者,固見負於世;有獨知之慮者,必見訾於民。語曰:『愚者闇於成事,知者見於未萌。民不可與慮始,而可與樂成。』郭偃之法曰:『論至德者,不和於俗;成大功者,不謀於衆。』法者,所以愛民也;禮者,所以便事也。是以聖人苟可以強國,不法其故;苟可以利民,不循其禮。」孝公曰:「善。」
甘龍曰:「不然。臣聞之,聖人不易民而教,知者不變法而治。因民而教者,不勞而功成;據法而治者,吏習而民安。今若變法,不循秦國之故,更禮以教民,臣恐天下之議君,願孰察之。」
公孫鞅曰:「子之所言,世俗之言也。夫常人安於故習,學者溺於所聞。此兩者所以居官守法,非所與論於法之外也。三代不同禮而王,五霸不同法而霸,故知者作法,而愚者制焉;賢者更禮,而不肖者拘焉。拘禮之人,不足與言事;制法之人,不足與論變。君無疑矣。」
杜摯曰:「臣聞之,利不百,不變法;功不十,不易器。臣聞法古無過,循禮無邪。君其圖之。」
公孫鞅曰:「前世不同教,何古之法?帝王不相復,何禮之循?伏羲神農教而不誅,黃帝堯舜誅而不怒,及至文武,各當時而立法,因事而制禮。禮法以時而定,制令各順其宜,兵甲器備各便其用。臣故曰:『治世不一道,便國不必法古。』湯武之王也,不循古而興;殷夏之滅也,不易禮而亡。然則反古者未可必非,循禮者未足多是也。君無疑矣。」
孝公曰:「善。吾聞窮巷多怪,曲學多辨。愚者之笑,智者哀焉;狂夫之樂,賢者憂焉。拘世以議,寡人不之疑矣。」
於是遂出墾草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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史記原文:孝公既用衞鞅,鞅欲變法 ,恐天下議己。 衞鞅曰:「 疑行無名........
商君更法: 公孫鞅曰:「臣聞之,『疑行無成........』君亟定變法之慮,殆無顧天下之議之也。
拙者改為:孝公既用衛鞅( 欲變法),恐天下議己。 衛鞅曰:「臣聞之:『疑行無名........』君既定變法之慮,殆無顧天下之議之也!
判錯理由:會注考證引王念孫:「欲上鞅字,因上文而衍;此言孝公欲從鞅之言而變法,恐天下議己;非謂鞅恐天下議己也........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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史記原文:且夫有........固見非於世;有獨知之慮者,必見敖於民。 愚者闇於成事,知者見於未萌。民不可與慮始 而可與樂成。
商君更法:且夫有........固見負於世;有獨知之慮者,必見訾於民。語曰:『愚者闇於成事,知者見於未萌。民不可與慮始,而可與樂成。
拙者改為:且夫有........固見非於世;有獨知之慮者,必見謷於民。語曰:『愚者闇於成事,智者見於未萌;民不可與慮始,而可與樂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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史記原文: 論至德者 不和於俗,成大功者 不謀於衆。 是以聖人苟可以........
商君更法:郭偃之法曰:『論至德者,不和於俗;成大功者,不謀於衆。』法者,所以愛民也;禮者,所以便事也。是以聖人苟可以........
拙者改為:郭偃之法曰:『論至德者,不和於俗;成大功者,不謀於眾。』法者,所以愛民也;禮者,所以便事也。是以聖人苟可以...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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史記原文:甘龍曰:「不然。 聖人不易民而教,知者不變法而治。 因民而教 ,不勞而成功;緣法而治者,吏習而民安之。
商君更法:甘龍曰:「不然。臣聞之, 聖人不易民而教,知者不變法而治。 因民而教者,不勞而功成;據法而治者,吏習而民安 。
拙者改為:甘龍曰:「不然。臣聞之:『聖人不易民而教,智者不變法而治。』因民而教者,不勞而功成;據法而治者,吏習而民安 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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史記原文: 」 衞鞅曰:「龍之所言........言也。 常人安於故俗,
商君更法:今若變法,不循秦國之故,更禮以教民,臣恐天下之議君,願孰察之。」公孫鞅曰:「子之所言........言也。夫常人安於故習,
拙者改為:今若變法,不循秦國之故,更禮以教民,臣恐天下之議君,願熟察之。」 衛鞅曰:「子之所言........言也。夫常人安於故習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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史記原文:以此兩者 居官守法可也,非所........不同禮而王,五伯不同法而霸。 智者作法, 愚者制焉;賢者更禮, 不肖者拘焉。
商君更法: 此兩者所以居官守法 ,非所........不同禮而王,五霸不同法而霸,故知者作法,而愚者制焉;賢者更禮,而不肖者拘焉。
拙者改為: 此兩者所以居官守法可也,非所........不同禮而王,五霸不同法而霸。故智者作法,而愚者制焉;賢者更禮,而不肖者拘焉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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史記原文: 」杜摯曰:「 利不百,不變法;功不十,不易器。
商君更法:拘禮之人,不足與言事;制法之人,不足與論變。君無疑矣。」杜摯曰:「臣聞之, 利不百,不變法;功不十,不易器。
拙者改為:拘禮之人,不足與言事;制法之人,不足與論變。君無疑矣!」杜摯曰:「臣聞之:『利不百,不變法;功不十,不易器。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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史記原文: 法古無過,循禮無邪。 」 衞鞅曰:「 治世不一道,便國不 法古。
商君更法:臣聞法古無過,循禮無邪。君其圖之。」公孫鞅曰:「前世不同教,何古之法........臣故曰:『治世不一道,便國不必法古。』
拙者改為: 法古無過,循禮無邪。君其圖之。」 衛鞅曰:「前世不同教,何古之法........臣故曰:『治世不一道,便國不必法古。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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史記原文:故湯武 不循古而王,夏殷 不易禮而亡。 反古者不可 非,而循禮者不足多 。 」孝公........
商君更法: 湯武之王也,不循古而興;殷夏之滅也,不易禮而亡。然則反古者未可必非, 循禮者未足多是也。君無疑矣。」孝公........
拙者改為:故湯武之王也,不循古而興;殷夏之滅也,不易禮而亡。然則反古者未可 非,而循禮者未足多 。君無疑矣!」孝公...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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史記原文:「善。 」 以衞鞅為左庶長,卒定變法之令。
商君更法:「善。吾聞窮巷多怪,曲學多辨。愚者之笑,智者哀........拘世以議,寡人不之疑矣。」於是遂出墾草令。
拙者改為:「善!吾聞窮巷多怪,曲學多辨。愚者之笑,智者哀........拘世以議,寡人不之疑矣!」於是以衛鞅為左庶長,卒定變法之令。
# 令民為什伍,而相牧司連坐;
# 不告姦者腰斬,告姦者與斬敵首同賞,匿姦者與降敵同罰;
# 民有二男以上不分異者,倍其賦;
# 有軍功者,各以率受上爵;為私鬥者,各以輕重被刑大小;
# 戮力本業、耕織致粟帛多者,復其身;事末利及怠而貧者,舉以為收奴;
# 宗室非有軍功論,不得為屬籍;
# 明尊卑爵秩等級,各以差次名田宅,臣妾衣服以家次;有功者顯榮,無功者雖富無所芬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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令民為什伍,而相牧司連坐。不告姦者腰斬,告姦者與斬敵首同賞,匿姦者與降敵同罰。民有二男以上不分異者,倍其賦。有軍功者,各以率受上爵;為私鬬者,各以輕重被刑大小。僇力本業,耕織致粟帛多者復其身。事末利及怠而貧者,舉以為收孥。宗室非有軍功論,不得為屬籍。明尊卑爵秩等級,各以差次名田宅,臣妾衣服以家次。有功者顯榮,無功者雖富無所芬華。
令既具未布,恐民之不信己,乃立三丈之木於國都市南門,募民「有能徙置北門者,予十金。」民怪之,莫敢徙。復曰「能徙者,予五十金!」有一人徙之,輒予五十金以明不欺-卒下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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令既具,未布,恐民之不信,已乃立三丈之木於國都市南門,募民有能徙置北門者予十金。民怪之,莫敢徙。復曰「能徙者予五十金」。有一人徙之,輒予五十金,以明不欺。卒下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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史記原文:令既具,未布,恐民之不信,已 乃立三丈之木於國都市南門,募民 有能徙置北門者予十金 。民怪之,莫敢徙。
拙者改為:令既具 未布,恐民之不信 己,乃立三丈之木於國都市南門,募民「有能徙置北門者予十金」;民怪之,莫敢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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史記評林/凌稚隆(明萬曆年間吳興凌氏刊本):令既具,未布,恐民之不信,已 乃立三丈之木於國都市南門,
史記抄本/黃善夫(南宋建安黃善夫家塾刊本):令既具,未布,恐民之不信,已 乃立三丈之木於國都市南門,
史記會注考證/瀧川龜太郎(東京研究所藏版):令既具 未布,恐民之不信 己,乃立三丈之木於國都市南門,
新校本史記三家注/楊家駱(鼎文書局第八版):令既具,未布,恐民之不信,已 乃立三丈之木於國都市南門,
新校本史記三家注/中研院(電子文獻資料庫):令既具,未布,恐民之不信,已 乃立三丈之木於國都市南門,
令行於民期年,國都之秦民初言令之不便者以千數,嗣後太子犯法;衛鞅曰:「法之不行,自上犯之。」將法太子。太子君嗣也,不可施刑;刑其傅公子虔,黥其師公孫賈。明日,秦人皆趨令。行之十年,秦民大悅-道不拾遺,山無盜賊,家給人足。民勇於公戰,怯於私鬥,鄉邑大治。秦民初言令不便者有來言令便者,衛鞅曰:「此皆亂化之民也!」盡遷之於邊城,其後民莫敢議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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令行於民朞年,秦民之國都言初令之不便者以千數。於是太子犯法。衞鞅曰:「法之不行,自上犯之。」將法太子。太子,君嗣也,不可施刑,刑其傅公子虔,黥其師公孫賈。明日,秦人皆趨令。行之十年,秦民大說,道不拾遺,山無盜賊,家給人足。民勇於公戰,怯於私鬬,鄉邑大治。秦民初言令不便者有來言令便者,衞鞅曰「此皆亂化之民也」,盡遷之於邊城。其後民莫敢議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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史記原文:令行於民朞年,秦民之國都言初令之不便者以千數。於是太子犯法。衞鞅曰:「法之不行,自上犯之。」將法太子。
拙者改為:令行於民期年,國都之秦民初言令之不便者以千數,嗣後太子犯法;衛鞅曰:「法之不行,自上犯之。」將法太子。
於是以鞅為大良造。將兵圍魏固陽(降之)。居三年,作為咸陽,築冀闕宮廷,秦自雍徙都之。而令民父子兄弟同室內息者為禁。而集小鄉邑聚為縣(置令丞),凡三十一縣。為田開阡陌封疆,而賦稅平。平斗甬,權衡丈尺。行之四年,公子虔復犯約(劓之)。居五年,秦人富強,天子致胙於孝公,諸侯畢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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於是以鞅為大良造。將兵圍魏安邑,降之。居三年,作為築冀闕宮庭於咸陽,秦自雍徙都之。而令民父子兄弟同室內息者為禁。而集小鄉邑聚為縣,置令、丞,凡三十一縣。為田開阡陌封疆,而賦稅平。平斗桶權衡丈尺。行之四年,公子虔復犯約,劓之。居五年,秦人富彊,天子致胙於孝公,諸侯畢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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史記原文:將兵圍魏安邑,降之 。居三年,作為築冀闕宮庭於咸陽,秦自........平斗桶 權衡丈尺。行之四年,公子虔復犯約,劓之 。
拙者改為:將兵圍魏固陽(降之)。居三年,作為咸陽,築冀闕宮廷,秦自........平斗甬,權衡丈尺。行之四年,公子虔復犯約(劓之)。
判錯理由:顧炎武曰:「安邑魏都,其王在焉;豈得圍而便降?據秦本紀,魏獻安邑乃昭王廿一年事,若已降於五十年前,何需再獻?」
梁玉繩曰:「安邑二字乃固陽之誤。據表及魏世家:惠王十九年築長城、塞固陽,二十年,秦商鞅圍固陽降之。即此事也。」
其明年,齊敗魏兵於馬陵,虜其太子申,殺將軍龐涓。其明年,衛鞅說孝公曰:
「秦之與魏,譬若人之有腹心疾-非魏併秦,即秦併魏!何者?魏居嶺阨之西(都安邑),與秦界河而獨擅山東之利;利則西侵秦,
病則東收地。今以君之賢聖,國賴以盛。而魏往年大破於齊,諸侯叛之,可因此時伐魏。魏不支秦,必東徙;東徙,秦據河山之固,東嚮
以制諸侯,此帝王之業也。」
孝公以為然,使衛鞅將而伐魏。魏使公子卬將而擊之。軍既相拒,衛鞅遺魏將公子卬書曰:
「吾始與公子歡,今俱為兩國將,不忍相攻,可與公子面相見(盟),樂飲而罷兵,以安秦魏。」
魏公子卬以為然。會盟已,飲,而衛鞅伏甲士而襲虜魏公子卬,因攻其軍,盡破之以歸秦。魏惠王兵數破於齊秦,國內空,日以削,恐,乃使使割河西之地獻於秦以和。而魏遂去安邑,徙都大梁。梁惠王曰:「寡人恨不用公叔痤之言也!」衛鞅既破魏還,秦封之於、商十五邑,號為商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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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明年,齊敗魏兵於馬陵,虜其太子申,殺將軍龐涓。其明年,衞鞅說孝公曰:「秦之與魏,譬若人之有腹心疾,非魏并秦,秦卽并魏。何者?魏居領阨之西,都安邑,與秦界河而獨擅山東之利。利則西侵秦,病則東收地。今以君之賢聖,國賴以盛。而魏往年大破於齊,諸侯畔之,可因此時伐魏。魏不支秦,必東徙。東徙,秦據河山之固,東鄉以制諸侯,此帝王之業也。」孝公以為然,使衞鞅將而伐魏。魏使公子卬將而擊之。軍既相距,衞鞅遺魏將公子卬書曰:「吾始與公子驩,今俱為兩國將,不忍相攻,可與公子面相見,盟,樂飲而罷兵,以安秦魏。」魏公子卬以為然。會盟已,飲,而衞鞅伏甲士而襲虜魏公子卬,因攻其軍,盡破之以歸秦。魏惠王兵數破於齊秦,國內空,日以削,恐,乃使使割河西之地獻於秦以和。而魏遂去安邑,徙都大梁。梁惠王曰:「寡人恨不用公叔座之言也。」衞鞅既破魏還,秦封之於、商十五邑,號為商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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史記原文:衞鞅說孝公曰:「秦之與魏,譬若人之有腹心疾,非魏并秦,秦卽并魏。何者?魏居領阨之西,都安邑 ,與秦界河而獨........
拙者改為:衛鞅說孝公曰:「秦之與魏,譬若人之有腹心疾-非魏併秦,即秦併魏!何者?魏居嶺阨之西(都安邑),與秦界河而獨........
商君相秦十年,宗室貴戚多怨望者。趙良見商君。
商君曰:「鞅之得見也,從孟蘭皋,今鞅請得交,可乎?」
趙良曰:「僕弗敢願也。孔丘有言曰:『推賢而戴者進,聚不肖而王者退。』僕不肖,故不敢受命。」
「僕聞之曰:『非其位而居之曰貪位,非其名而有之曰貪名。』僕聽君之義,則恐僕貪位貪名也。故不敢聞命。」
商君曰:「子不悅吾治秦歟?」
趙良曰:「外聽之謂聰,內視之謂明,自勝之謂強。虞舜有言曰:『自卑也尚矣。』君不若道虞舜之道,無為問僕矣。」
商君曰:「始秦戎狄之教:父子無別,同室而居。今我更制其教而為其男女之別,大築冀闕,營如魯衛矣。子觀我治秦也孰與五羖大夫賢?」
趙良曰:「千羊之皮,不如一狐之腋;千人之諾諾,不如一士之諤諤。」
「武王諤諤以昌,殷紂默默以亡;君若不非武王乎,則僕請終日正言而無誅,可乎?」
商君曰:「語有之矣:貌言華也,至言實也,苦言藥也,甘言疾也。夫子果肯終日正言,鞅之藥也!鞅將事子,子又何辭焉?」
趙良曰:「夫五羖大夫,虞之大夫也。聞秦穆公之賢而願望見,行而無資,自粥於秦客,被褐食牛。期年,穆公知之,舉之牛口之下,而加之
百姓之上,秦國莫敢望焉。」
「相秦二十年而東伐鄭,三置晉國之君、一救楚國之禍。發教封內而巴人致貢,施德諸侯而八戎來服;由余聞之,扣關請見。」
「五羖大夫之相秦也:勞不坐乘,暑不張蓋,行於國中,不從車乘,不操干戈,功名藏於府庫,德行施於後世。」
「五羖大夫死:秦國男女流涕,童子不歌謠,舂者不相杵-此五羖大夫之德也。」
「今君之見秦王也,因嬖人景監以為主,非所以為名也;相秦不以百姓為事,而大築冀闕,非所以為功也。」
「刑太子之師傅,殘傷民以峻刑,是積怨蓄禍也!教之化民也深於命,民之效上也捷於令;今君又左建外易,非所以為教也。」
「君又南面而稱寡人,日繩秦之貴公子。詩曰:『相鼠有體,人而無禮;人而無禮,何不遄死。』以詩觀之,非所以為壽也。」
「公子虔杜門不出已八年矣,君又殺祝懽而黥公孫賈。詩曰:『得人者興,失人者崩。』此數事者,非所以得人也。」
「君之出也,後車十數,從車載甲,多力而駢脅者,為驂乘;持矛而操闟戟者,旁車而趨-此一物不具,君固不出。」
「書曰:『恃德者昌,恃力者亡。』君之危若朝露,尚將欲延年益壽乎?」
「則何不歸十五都,灌園於鄙,勸秦王顯巖穴之士,養老存孤,敬父兄,序有功,尊有德,可以稍安。」
「君尚將貪商於之富,寵秦國之教,蓄百姓之怨,秦王一旦捐賓客而不立朝,秦國之所以收君者,豈其微哉?亡可翹足而待!」
商君弗從。後五月而秦孝公卒(太子立),公子虔之徒告商君欲反-發吏捕商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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商君相秦十年,宗室貴戚多怨望者。趙良見商君。商君曰:「鞅之得見也,從孟蘭皋,今鞅請得交,可乎?」趙良曰:「僕弗敢願也。孔丘有言曰:『推賢而戴者進,聚不肖而王者退。』僕不肖,故不敢受命。僕聞之曰:『非其位而居之曰貪位,非其名而有之曰貪名。』僕聽君之義,則恐僕貪位貪名也。故不敢聞命。」商君曰:「子不說吾治秦與?」趙良曰:「反聽之謂聰,內視之謂明,自勝之謂彊。虞舜有言曰:『自卑也尚矣。』君不若道虞舜之道,無為問僕矣。」商君曰:「始秦戎翟之教,父子無別,同室而居。今我更制其教,而為其男女之別,大築冀闕,營如魯衞矣。子觀我治秦也,孰與五羖大夫賢?」趙良曰:「千羊之皮,不如一狐之掖;千人之諾諾,不如一士之諤諤。武王諤諤以昌,殷紂墨墨以亡。君若不非武王乎,則僕請終日正言而無誅,可乎?」商君曰:「語有之矣,貌言華也,至言實也,苦言藥也,甘言疾也。夫子果肯終日正言,鞅之藥也。鞅將事子,子又何辭焉!」趙良曰:「夫五羖大夫,荊之鄙人也。聞秦繆公之賢而願望見,行而無資,自粥於秦客,被褐食牛。期年,繆公知之,舉之牛口之下,而加之百姓之上,秦國莫敢望焉。相秦六七年,而東伐鄭,三置晉國之君,一救荊國之禍。發教封內,而巴人致貢;施德諸侯,而八戎來服。由余聞之,款關請見。五羖大夫之相秦也,勞不坐乘,暑不張蓋,行於國中,不從車乘,不操干戈,功名藏於府庫,德行施於後世。五羖大夫死,秦國男女流涕,童子不歌謠,舂者不相杵。此五羖大夫之德也。今君之見秦王也,因嬖人景監以為主,非所以為名也。相秦不以百姓為事,而大築冀闕,非所以為功也。刑黥太子之師傅,殘傷民以駿刑,是積怨畜禍也。教之化民也深於命,民之效上也捷於令。今君又左建外易,非所以為教也。君又南面而稱寡人,日繩秦之貴公子。詩曰:『相鼠有體,人而無禮,人而無禮,何不遄死。』以詩觀之,非所以為壽也。公子虔杜門不出已八年矣,君又殺祝懽而黥公孫賈。詩曰:『得人者興,失人者崩。』此數事者,非所以得人也。君之出也,後車十數,從車載甲,多力而駢脅者為驂乘,持矛而操闟戟者旁車而趨。此一物不具,君固不出。書曰:『恃德者昌,恃力者亡。』君之危若朝露,尚將欲延年益壽乎?則何不歸十五都,灌園於鄙,勸秦王顯巖穴之士,養老存孤,敬父兄,序有功,尊有德,可以少安。君尚將貪商於之富,寵秦國之教,畜百姓之怨,秦王一旦捐賓客而不立朝,秦國之所以收君者,豈其微哉?亡可翹足而待。」商君弗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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史記/秦本紀第五
五年,晉獻公滅虞、虢,虜虞君與其大夫百里傒,以璧馬賂於虞故也。既虜百里傒,以為秦繆公夫人媵於秦。百里傒亡秦走宛,楚鄙人執之。繆公聞百里傒賢,欲重贖之,恐楚人不與,乃使人謂楚曰:「吾媵臣百里傒在焉,請以五羖羊皮贖之。」。楚人遂許與之。當是時,百里傒年已七十餘。繆公釋其囚,與語國事。謝曰:「臣亡國之臣,何足問!」繆公曰:「虞君不用子,故亡,非子罪也。」固問,語三日,繆公大說,授之國政,號曰五羖大夫。百里傒讓曰:「臣不及臣友蹇叔,蹇叔賢而世莫知。臣常游困於齊而乞食䬹人,蹇叔收臣。臣因而欲事齊君無知,蹇叔止臣,臣得脫齊難,遂之周。周王子穨好牛,臣以養牛干之。及穨欲用臣,蹇叔止臣,臣去,得不誅。事虞君,蹇叔止臣。臣知虞君不用臣,臣誠私利祿爵,且留。再用其言,得脫,一不用,及虞君難:是以知其賢。」於是繆公使人厚幣迎蹇叔,以為上大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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史記原文:趙良曰:「反聽之謂聰,內視之謂明,自勝之謂彊。虞舜有言曰:『自卑也尚矣。』君不若道虞舜之道,無為問僕矣。」
拙者改為:趙良曰:「外聽之謂聰,內視之謂明,自勝之謂強。虞舜有言曰:『自卑也尚矣。』君不若道虞舜之道,無為問僕矣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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史記原文:千羊之皮,不如一狐之掖;千人之諾諾........武王諤諤以昌,殷紂墨墨以亡。君若不非武王乎,則僕請終日正言而無誅........
拙者改為:千羊之皮,不如一狐之腋;千人之諾諾........武王諤諤以昌,殷紂默默以亡;君若不非武王乎,則僕請終日正言而無誅...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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史記原文:荊之鄙人也。聞秦繆公之賢而願望見,行而無資,自粥於秦客,被褐食牛。期年,繆公知之,舉之牛口之下,而加之........
拙者改為:虞之大夫也。聞秦穆公之賢而願望見,行而無資,自粥於秦客,被褐食牛。期年,穆公知之,舉之牛口之下,而加之........
判錯理由:百里傒,虞之大夫;語在秦本紀穆公五年。拙按:本段描述,迥異於秦本紀所述,敬請讀者留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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史記原文:相秦六七年,而東伐鄭,三置晉國之君,一救荊國之禍。發教封內,而巴人致貢........八戎來服。由余聞之,款關請見。」
拙者改為:相秦二十年 而東伐鄭,三置晉國之君、一救楚國之禍。發教封內 而巴人致貢........八戎來服;由余聞之,扣關請見。」
判錯理由:會注考證引梁玉繩:「傒之為相,未知的在秦穆何年,然以伐鄭楚、三置晉君言之,則首尾已二十年,何云六七年也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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史記原文:刑黥太子之師傅,殘傷民以駿刑,是積怨畜禍也。教之化民也深於命,民之效上也捷於令。今君又左建外易,非所以........
拙者改為:刑 太子之師傅,殘傷民以峻刑,是積怨蓄禍也!教之化民也深於命,民之效上也捷於令;今君又左建外易,非所以........
商君亡至關下,欲宿客舍;舍人不知其是商君,曰:「商君之法:舍人無驗者坐之!」商君喟然歎曰:「嗟夫!為法之敝一至此哉!」去之魏,魏人怨其欺公子卬而破魏師,弗受;商君欲之他國,魏人曰:「商君,秦之賊;秦強而賊入魏(弗歸),不可!」遂納秦。商君既復入秦,走商邑,與其徒屬發邑兵北出擊鄭。秦發兵攻商君,殺之於鄭澠池。秦惠王車裂商君以徇,曰:「莫如商鞅反者!」遂滅商君之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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後五月而秦孝公卒,太子立。公子虔之徒告商君欲反,發吏捕商君。商君亡至關下,欲舍客舍。客人不知其是商君也,曰:「商君之法,舍人無驗者坐之。」商君喟然歎曰:「嗟乎,為法之敝一至此哉!」去之魏。魏人怨其欺公子卬而破魏師,弗受。商君欲之他國。魏人曰:「商君,秦之賊。秦彊而賊入魏,弗歸,不可。」遂內秦。商君既復入秦,走商邑,與其徒屬發邑兵北出擊鄭。秦發兵攻商君,殺之於鄭黽池。秦惠王車裂商君以徇,曰:「莫如商鞅反者!」遂滅商君之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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史記原文:商君亡至關下,欲舍客舍。客人不知其是商君也,曰........舍人無驗者坐之。」商君喟然歎曰:「嗟乎,為法之敝一至此哉!」
拙者改為:商君亡至關下,欲宿客舍;舍人不知其是商君 ,曰........舍人無驗者坐之!」商君喟然歎曰:「嗟夫!為法之敝一至此哉!」
太史公曰:商君:其天性刻薄人也。跡其欲干孝公以帝王術,挾持浮說,非其實矣。且所因由嬖臣,及得用,刑公子虔,欺魏將卬,不師趙良之言,亦足發明商君之少恩矣。余嘗讀商君開塞耕戰書,與其人行事相類。卒受惡名於秦,有以也夫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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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史公曰:商君,其天資刻薄人也。跡其欲干孝公以帝王術,挾持浮說,非其質矣。且所因由嬖臣,及得用,刑公子虔,欺魏將卬,不師趙良之言,亦足發明商君之少恩矣。余嘗讀商君開塞耕戰書,與其人行事相類。卒受惡名於秦,有以也夫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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史記原文:太史公曰:商君,其天資刻薄人也。跡其欲干孝公以帝王術,挾持浮說,非其質矣。
拙者改為:太史公曰:商君:其天性刻薄人也。跡其欲干孝公以帝王術,挾持浮說,非其實矣。
